翠屏山(15 / 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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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思是实有父子之情。石秀当然感动,几乎开口认作义父,但想到巧云,心便冷了,只说:“多蒙潘公你老看得我厚!石秀是有人心的人。”
  “有你这句话便够了。”潘公连连点头。
  因为有这句话,石秀自己也不免再估量一番。说出去的话要当金子般珍贵,从今以后,在潘公只有逆来顺受了。
  石秀是起惯了早的,这天虽不开门做生意,他依旧四更起身,井台上打水洗过了脸,无事可做,反觉得一颗心惶惶然的,没个依托之处。坐定了静下心来,细细想着往事,忽然有了主意——功夫搁下得久了,正好趁此闲暇,演练一番。
  打完一套拳,又寻出朴刀来舞,舞完了看刀上有些锈斑,便就井台磨刀。磨到一半,听得有人敲门,开门看时,一个火工道人挑着轻担歇在门口;又有个和尚,约莫二十五岁年纪,穿一领黑袖海青,雪白的袜子,踩着一双簇新的粉底鞋,光头发青,齿白唇红,笑嘻嘻地站着,一见石秀,合掌打个问讯:“想来是石施主?”
  “是的,我姓石。”石秀说,“师父来做法事?”
  “正是。今日潘府上梁皇忏,特地早来铺设经堂。”
  “请进来!待我去唤潘公。”
  把潘公唤了出来,那和尚叫他:“干爷!”又说道:“押司忌辰,带得些少挂面、几包京枣来上供。”
  “何苦又教你破钞?”潘公指着那和尚向石秀说道,“三郎!这师父原是绒线铺的小官人,俗家姓裴,叫裴如海,原是寄在我门下的干儿。如今虽出了家,依然俗家称呼。”然后又为和尚引见石秀,才知他法名海空。
  寒暄既罢,潘公收了海和尚的挂面、京枣,延到后厅待茶。石秀只在前面店堂里,帮着火工道人铺设经堂。等铺设停当,一众和尚都到了,把海和尚唤了出来,见他穿起大红袈裟,跪在东首第一位。磬板起处,云鼓木鱼,铙钹齐鸣,热热闹闹地摆起梁皇忏。石秀心想:倒看不出这后生和尚,倒是主持佛事的“老和尚”。
  念过一遍经,延请早食,石秀陪着吃过,看看无事,便跟潘公说道:“大哥想来在衙门里值宿,我看看他去。”
  “好、好,你去。”潘公又说,“明日十六是卯期,今夜他怕是又不回家住,你便早些回来。”
  石秀答应着出门而去,走到衙前,只见杨雄与几个相好在茶店里吃茶,便走上前去叫应了。杨雄与他另觅一张桌子坐定,石秀说道:“大哥原来清闲!”
  “本来无事,只是这两日懒得回去。”
  “怎的?”
  听这一句,杨雄的脸色更不好看。“哪里说起!在我杨家做佛事,超度姓王的!”他又接了一句,“我回去做甚?”
  想想也是,巧云超度前夫,何不到佛寺中去?这等做法,未免叫杨雄难堪。再想想又是潘公不对,老人家样样都好,就是在这上头欠思量。
  “不去说他了。”杨雄又问,“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日下午。”
  “怎不来寻我?”
  石秀不便说那一段误会,托词答道:“潘公教我在家吃斋。”
  “原是!我就是吃不来斋。”杨雄又说,“你休回去,今日无事,我带你去个地方好好吃酒。”
  带去的那地方是个妓馆,一进门便有个涂得一脸怪粉、戴得一头怪花、手指上套了七八个戒子的老鸨,拍手拍脚地说:“哟、哟!真正不巧!金线日日盼节级来,好不容易来了,偏偏她又‘供番’去了。”
  原来大宋朝的酒,尽皆官卖。本来官酒是官酒,官妓是官妓,两不相干,到了神宗皇帝手里,“拗相公”王安石变法,原意在抑制豪强,造福小民,行均输、市易、青苗诸法,要“不加赋而国用足”。无奈所用非人,“新法”变成苛扰,多方搜刮,卖官酒亦出了新花样,征召官妓,列坐酒肆,搔首弄姿,勾人入座。贪杯的自然倾囊而出,就是点滴不饮的,亦成了“意不在酒”的“醉翁”。这一下,难免有争风吃醋的情事,各不相下,彼此斗殴,便又得劳动官兵在酒肆门前架起刀杖弹压不法,还挂着一面幌子,大书“设法卖酒”,从此成了例规!凡属官妓,每月必有一两日到官酒肆承应差使,名为“供番”。
  原意是在吃酒,既然金线“供番”,便到她当番之处去买醉,也是一样。当时问明了地方,杨雄带着石秀,迤逦向东而去。
  到得东门大街十字路口,只见路南好大一座酒楼,金字招牌“醉仙居”,门柱上贴一张浓墨红笺,写的是“即日开酤新酒”。门前进进出出的人极多,进去是白脸,出来都成了红脸,步履歪斜,不问有人无人,直着眼冲了过来——皇帝且避醉客,杨雄便拉着石秀悄悄避开,侧身进了醉仙居。但见楼上楼下,数十间小阁子,都是竹帘深垂,从帘栊中透出谑浪笑语,杂念弦弦之声,乱哄哄好不热闹。
  石秀初来这等地方,不免情怯。杨雄却是不慌不忙,拦住一个手臂上盘叠盘、碗架碗在上菜的伙计问道:“可有地方?”
  “啊、啊!杨节级。”那伙计赔笑答道,“你老来得晚了,今日‘供番’的雌儿,都是一等一的货色,早就满了。”
  “我不问你满不满,只与我寻座头。”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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