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气_13(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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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话里那位老板自我介绍,说他是犹太人,公司规模不大只有50人,可前途远大而且很快就准备上市。
  我说我是中国人,学历不算高也没多少工作经验,可信心十足希望以后能像他一样事业有成。
  其实我根本没想要这份工作。我这人不论有没有诚心,事情只要做了,就总想做好,不能输给人家。我爸早教育过我,事事要强未必是好事,特别是心术如果不正,要强只有一时之快,以后的苦头还长着呢。时隔多年回头想想,俺爹这话还真有道理。
  犹太老板废话不多,稍作寒暄就言归正传,在电话里一口气考了我一堆中学物理,什么A和B同时从两点相对出发,加速度各是多少,加速了多少秒,过多久能在什么位置相遇。虽说我昨晚又溜进机房帮桐子编了一整夜程序,可这种小儿科的题目我就是一个礼拜不睡觉也能做出来。最后犹太老头儿问我这周五上午能不能去面试。我想也不想就回答没问题——周五是春季学期的最后一天,该干的事我也都干完了。
  那天晚上我躺在客厅的沙发里,心里突然想起面试的事。真没想到只发了一份儿简历就能拿到面试,可如果去面试,会不会就真的拿到offer了?转念一想,面试而已,我一没工作经验,二没工作身份,三没一点儿生物的背景,哪能那么容易就拿到Offer了?我们系有人连续面试了俩月还拿不到offer,我这纯属八字儿没一撇儿,去面试一下儿权当增加点儿经验。
  我听见窗外有许多不同的虫子在啾啾地叫。不过才四月,草地里就这么热闹了。我睁眼看着黑黢黢的房顶儿,听见桐子在屋子里咳嗽了两声儿。
  要是真的工作了,就可以租一套房子,跟桐子一块儿搬进去,再买两张舒坦的床——我身子底下的沙发热烘烘的像烤炉,烤得我有点儿热血澎湃。睡了这么久了,今儿晚上才发现,原来这沙发这么软,睡着一点儿也不舒服!
  不过即便工作了,钱也还得省着花。桐子的学费一学期九千,也就是每月三千。可我一个月工资能有多少?四千?五千?刨去税还剩多少?好像有点儿不够用。好在暑假快到了,桐子不用上课,也就无从交学费。他归了包堆一年上九个月的课,三九二万七,工资扣了税,怎么着也该有三万多。凑合还够用。
  可桐子能痛痛快快儿用我的钱吗?这倒不难,打张借条儿给他就是,大不了给他计利息:别以为我白给你啊——我脑子里想象着跟他的对话——这可是高利贷!看在跟你熟的份上,年利率百分之十吧,什么?我黑?你还别不识抬举,这可是专门儿给你的优惠,你以后成了大教授,还怕还不清吗?
  桐子他会怎么说?还是什么也不说,就一个劲儿傻笑?
  我努力闭上眼,可越来越没了睡意。
  其实百分之十的利息太低,最好百分之五十,百分之五百,让他一辈子都还不清。这算不算是白日梦?
  我赶快又把眼睛睁开,还好是黑天,可我怎么竟然失眠了?厨房里的水龙头一直在滴滴答答地滴水,是新毛病还是老毛病?我怎么以前从来没听到过?
  我又闭上眼,强迫自己睡觉,什么也不想。朦朦胧胧地,我却瞅见方莹挎着桐子的胳臂,冲我嘻嘻笑着说:高飞你一定要来喝我们的喜酒哦!桐子却绷脸,好像并不大情愿。我问他:你真想清楚了?他却看都不看我一眼,当我根本不存在。这时候蒋文韬突然出现了,戴着黑框眼镜儿,穿着带褶的裙子,还用手摩挲着裙子上的褶子。她也挎起我的胳臂,小声儿问我:咱给他们送点儿什么?她身上有股子丁香味儿,不知是洗发水儿还是香皂。她慢慢向着我靠过来,好像小脑出了故障,我用身子顶住她,她的背软绵绵热乎乎的,好像冬天放在暖气上烤热的鸭绒枕头,让我觉得热,越来越热,简直热得快要窒息了……
  2
  星期五面试,和犹太大老板在他办公室里整整耗了一上午。
  老头儿六十上下的年纪,头发没几根,可身子骨看着特硬朗,一脸慈祥,眼睛灵活得有点儿狡猾。他脸上也始终挂着微笑,不过和林老板脸上的笑容不同。林老板的笑容是刻在木头上的,毫无生命力;而犹太老头的笑容则是一副威尼斯面具,那面具后面藏着什么脸,却是轻易猜不到的。
  老头儿果然狡猾,第一个问题就直逼要害:“你为什么辍学读书?”
  我说:“我发觉学术研究并非我的人生理想。我的理想是成为成功的企业家。”用不着他问,我主动补充,“这想法也是最近才形成的,对工程学科了解得越深,越发觉真正推动社会发展的并非科学家,而是那些像您一样的企业家。”
  我故意停顿了片刻,老头微微扬起一边儿的眉毛,额头上的皱纹儿于是拐出台阶儿似的弯儿,好像地图上的等高线。我有点儿心虚,不过一转念:我怕什么呢?这工作本来就不是志在必得,索性豁出去了,我继续说:
  “科学家只不过发明和发现了一些东西。那只是时间问题,你不发明,别人迟早会发明,你不发现,别人迟早会发现。专利局里注册的专利多了,可到底有几个能换来经济价值?这就要靠企业家了。不管多好的发明创造,没有企业家把它商品化,然后再推向市场,它就没法儿给社会创造多少价值。不过这如何推广,可就是一门儿太高深的学问了。比如ZEROX,曾诞生了多少……伟大的发明(我想说划时代的发明,可找不出相应的英语单词儿)?可它当初不善于市场推广,最后都被别人拿去赚钱,这不就是现成的例子吗?”
  我这纯属临场发挥,自己也知道总有一半儿是歪理,老头儿却笑眯眯地微微点头,这让我心里稍微有底。他的第二个问题是:“以你的理想和目标,五年以后你在干什么?是回到学校继续深造呢,还是在读MBA呢?还是继续在公司里工作?”
  我答:“我所憧憬的是五年后成为公司的栋梁,独挑一方重任,如果为了达到这个目标,我发觉需要再回到学校,那多半是读MBA,但其他的学位,比如Ph.D.,我想我是不会再憧憬了。”
  说到这儿,我心里猛地一紧,脑子里立刻就闪出奥地利教授的慈祥面容了。
  倒不是为了奥地利老板。可毕竟读了这么多年书,还是这么好的学校,而且课题也不错,还有去欧洲开会的机会……
  但我不是桐子也不是蒋文韬,我从小儿就不是好孩子,我整天在外边儿打架,我爸低三下四地四处求人,才让我避免进局子。我临出国的那天早上,我爸还在楼门口当着一群邻居教育我:“你小子也有今天,别以为出了国你就出息了!”大伙纷纷说:“看老爷子说的,这还不出息,人都留洋了,再回来就是洋博士了!”我爸却说:“洋博士是那么好当的?我看他没谱儿,说不定没两天就得卷着铺盖滚回来!”我妈立刻在他耳根子旁边儿“死老头子乌鸦嘴,呸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
  可我知道我爸心里有多美,他眼角儿荡漾的笑纹儿都快到耳根子了。一对儿老头老太太,转眼就要退休了。生个儿子养到快三十,伺候养老指望不上了,还不能拿着出去显摆显摆?
  所以,我能退学么?
  我盯着犹太老头儿脸上文雅而谨慎的笑容,却没听见他又说了些什么。我心里翻江倒海的,恨不得立刻就说:对不起您,我还是不准备要这份工作了。其实扪心自问,我不是压根儿就没多重视这场面试,压根儿就没打算退学工作的吗?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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