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1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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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 前我们相处的大多数时光,也都是这样平缓而温和地度过。没有什么大事情,只是一些琐碎小事。叶寻寻有次问我跟顾衍之都能聊些什么,她表示在她眼里顾衍之就 是枝高岭之花,完全不能想象这种人每天三遍问别人想吃什么的情形。我当时说顾衍之不是请你吃饭过,你应该见过他问过这种话的啊,叶寻寻一脸认真地反问我: “是这样吗?可我后来回想的时候,觉得我那应该就是个幻觉啊。”
  我说:“……”
  顾宅的厨师对粤菜很有一手,做的清蒸桂鱼味道很好。顾衍之把鱼刺挑到一边,拿筷子一口一口喂我。我努力想咽下去,隔了一会儿发现徒劳。今天早上瞿画白跟我聊天时还说他早餐和昨天的晚餐都没吃,我当时听了其实很有同感。
  癌症晚期的病人基本都脾胃虚弱,食不下咽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骨肿瘤这个东西本来就是营养消耗,不吃只有越来越消瘦下去。鄢玉很早之前就跟我强调过这一点,然而理智是一回事,真正遵照医嘱做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
  我 心不在焉吃了两口,觉得再难吞下去。转而奋战鱼汤。过了一会儿鱼汤也不想再喝,但还是咬牙将一碗全喝光。到最后觉得这一系列知难而上的动作简直耗光积攒了 这一天的力气。闭上眼靠在床头只想睡觉,隔了一会儿感觉床沿微微下沉,顾衍之掀开被单侧躺在身边,手掌轻轻抚顺我后背。
  自我们重 逢,他将所有与难过相关联的情绪都掩饰得很好。眼神平静无波,表情不着痕迹,轻描淡写的样子像是我仅仅感冒发烧了而已。可我知道,他并不真的是这样。昨天 半夜我因骨痛转醒的时候,只是稍微呼吸急促了几分,就让他一下子睁开眼睛,打开灯的时候我看见他的眼神很清明,像是根本没有睡着。他靠近过来抱住我安抚的 时候,我分明看到他眼底清晰可辨的血丝。
  我曾经最不希望看到的情况就是这样。
  一点感冒发热可以假装得很 痛苦,顺便要求一点额外的任性,如果用叶寻寻的话讲,女生这样的造作是天经地义。这是情趣。可是真正痛苦来临的时候就反过来,不想看到顾衍之跟着担忧。自 己既然已经无可避免地疼痛,然后死亡,就不想眼睁睁无能为力地看着另外的人跟着劳神下去。
  今天中午顾衍之去和医生谈话的空当,我 在床头的抽屉里翻到了新的病历诊断书。里面很清楚地写着骨癌四期,恶性肿瘤已出现肺转移。顾衍之的秘书说这世上未必不会有奇迹。但奇迹这个事情,就像是学 术上那经常存在于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之外的那百分之零点零一。这样的小概率仅仅是为了保证学术上的精确性,并且,奇迹这个词能说出口其实也就意味着,我已 经病入膏肓,除去那一点点的奇迹之外,只能等待死亡。
  这样的事实不能不说很残忍。
  房间中安静了一会儿,我几乎要睡着的时候,听见顾衍之轻声叫我的名字。我应了一声,他停顿片刻,低声开口:“后天上午,我们做个放射治疗好不好?”
  我很快清醒。睁开眼,看见他低垂下来的深长睫毛。他又补充道:“不会疼。只是放疗后会觉得没有力气。”
  “听说放疗的时候脸上会被画一条条的红杠……”
  他说:“那是以前。现在没有了。”说完靠过来,在额头上亲了一下,“我会陪着你。”
  房间里的挂钟一下一下摇动。过了片刻,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和顾衍之一样的平静:“好啊。”
  他 一下下抚摸我后背,接下来讲了一些睡前故事,内容大致和我认识的人有关,皆是内幕秘辛,其中包含新闻媒体掘地三尺也想不到的那些真正缘故。所有种种都这么 被他若无其事地讲了出来。声线微微低沉,仿佛能滴出水来的轻柔。我起初想着放疗的事,并没有什么睡意,隔了不知多久,眼皮却真的慢慢变沉,听着他的嗓音仿 佛越来越遥远,只有规律轻拍在后背的手很近。
  我又恍惚梦到了父亲。
  这一次梦境前所未有的清晰。可以看清楚周围的布景,他穿的衣服,他的每一寸面容,乃至他眼角的细碎纹路。我仿佛还是十多年前的那个身量,围在他身边时够不到他肩膀。我甚至在梦中可以很清楚地触摸到他的手指,有些凉意。我在梦里喊他:“爸爸,你和我讲一讲话好吗?”
  我喊了两遍,他的嘴唇动了动,却终究没有说话。
  这 些年每次去山中扫墓,皆是给父亲母亲一起。然而我梦到父亲的次数要远远多于母亲。也许和幼年与父亲更亲近有关,也许是别的原因。然而我还能记得,幼时被他 驮在肩膀上四处跑走,我幼稚地张开双臂,企图拢住风的样子。这一幕也曾出现在梦中。可是每次与记忆无关的时候我梦到他,他总是不会开口讲话,这次也是一 样。不同的是以往我可以看到他模糊的笑容,这一次他眼神清晰,没有笑意,只是沉默地看着我,隐隐带着担忧的意味。
  我将他的手越抓越紧。有些赌气的意味。隔了一会儿开口:“你不讲话,我就不放你走。”
  他 仿佛叹了口气,伸出手,像是小时候那样,摸了摸我的发顶。眼神温柔,带着鼓励,却仍然不讲话。这样做的时候他的身影开始在梦里变得模糊,我心里越来越急, 眼泪都快掉下来:“你不要走好不好?爸爸,我很害怕。你可不可以和我讲,这次我还能不能活下去呢?我真的把我的福气都提前用光了吗?我不想离开这里,爸 爸,我不想走,可不可以?”
  我攥住他手指的力道越来越用力,却还是不能阻止他的身影从模糊到消失。终于只剩下我一个。四处转圈寻找,怎样都找不到。心里难过到极点,浑身一震,终于醒来。
  房 间里只有我一个人。隔壁套间的门没有关严,有压低的对话窸窣传来。我分辨了片刻,听出那是顾衍之和兰时。凝神听了一会儿,兰时开口:“听说这两天你在联系 西部捐款的事?顾衍之突然广散家财,就为给爱人挽回一条活路。这种带点儿迷信的消息要是曝光,你就又给整个t城新闻业提供了半月的口粮。”
  “你的消息总是挺灵通。”
  兰时淡淡笑了一声:“我听说国外最近研制出某个抑制肿瘤的新方法,有可能的话不妨尝试一下。”
  片刻的对话空白后,顾衍之才开口,声音微微低哑:“我在想这些是不是都由我自己造成。算命的那些不是说过,八字特殊的人会克制周围的人。对于我来说,双亲早逝,杜绾还这么小,呆在我身边只有十多年,就突然遇上这种病。这都是不应该发生的事。”
  兰时说:“不要多想。有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提就是。”
  又过了一会儿,他们的交谈结束。我在顾衍之回来病房之前闭上眼,装作仍在睡着。感觉到他半弯下腰,视线在我的脸上逡巡一圈,隔了一会儿,突然笑了一声,几根手指勾在我的下巴上:“睡了一下午,还要再装睡。”
  我睁开一半眼皮,先看到的是他唇角的一点笑容,眉眼间轻描淡写,仍然是那种若无其事的态度。视线往下动了动,便看见他半挽起袖管,浅色衬衫上解开两颗领扣,这样半弯下^身的样子,便可以瞅见他下颌的模样美好,以及延伸至脖颈以下的隐隐行云流水般的线条。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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