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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知说:“学校门口有人卖。”
  “松鼠?”邢文易有点意外:“有卖吗?”
  “和仓鼠一起卖的。松鼠要八十一只,仓鼠只要五块。”玉知偷瞟邢文易的表情,一边说:“我可不可以养仓鼠?”
  她爸显然对仓鼠没什么概念:“是老鼠吗?”
  “就这么一点点大,不是耗子。”玉知用大拇指食指圈成一个乒乓球大小的圈,给爸爸比划大小:“有黄的白的棕的,吃鼠粮,米和豆子什么的。”
  邢文易嗯了一声,心里却始终没想明白,鼠粮又是什么?谷?那仓鼠和耗子也没区别。他顶着那恳切期盼的目光,又被她拉着手摇来晃去,玉知可不轻易开口要什么东西。他点了点头,说:“那你买吧。”
  邢文易觉得这种小事不足挂齿。何况以她的零花额度完全可以先斩后奏,来问他不过就是想征求一个同意罢了。又不是猫狗,她想养就养吧……真是很难拒绝。
  于是从乡下回城后,还没到家就先去了花鸟市场,邢文易陪着女儿蹲在店里选小耗子,冬天天冷,一个两个汤圆似的毛团子迭在一起,他伸手轻轻拨了几下,玉知指着他手指碰到的那只白团子道:“就这个白的!爸爸你快拿着!”
  邢文易得令,轻轻把那只睡得迷迷糊糊的仓鼠握在手心里,起身去结账。
  老板又是笼子又是粮的一顿推荐,最后花了百来块钱买了一堆东西,玉知一听价钱就不吭声了,直到上车后还怪不好意思的。毕竟她说一只仓鼠才五块钱,不知道仓鼠只是首付,要花钱的事儿还在后头呢。她察言观色,感觉邢文易对这价钱似乎也没什么反应,心里才又逐渐放松。
  邢文易看女儿宝贝似的捧着那个临时安置的塑料小盒,睁大眼睛盯着里头的小鼠,一直傻乐,和他说爸爸你看,它在洗脸呢!爸爸它打哈欠了!爸爸它又睡着了……
  他的确不知道原来耗子也能从四害摇身一变成宠物,但此鼠非彼耗,外貌形态尚可接受。百来块钱都够买一只小狗了,邢文易其实挺喜欢狗的,但是短期内没有计划,现在的住处、他的工作,都不适合养狗。再说了,有心思养狗,还不如把孩子养好。他觉得让孩子养仓鼠,就是养好孩子的一环。
  到家就开始张罗那仓鼠的东西,邢文易在一边组装好笼子,玉知再把木屑棉花一铺、把仓鼠往里一放,这事就算大功告成。玉知寒假期间他也要工作,单位里没有能托管小孩的地方,一个人待在家里又无聊,这会儿有只仓鼠作伴,倒也没那么冷清。邢文易下午一个人跑了一趟国美电器,买回一台电视,又顺道把有线业务办好,拿回了机顶盒。他生活效率与工作效率齐平,当晚玉知就已经能边玩仓鼠边看偶像剧。
  玉知坐在桌前烤着炉子吃地瓜干,电视荧幕里的便利贴女孩还在和白马王子爱恨纠葛,但她的注意力飘走,全落在爸爸身上。邢文易把玉知摔跤沾泥的衣服拿进卫生间,正站在洗手台前替她用肥皂手洗。
  这屋子不到半年已经大变样,桌罩、床单、电视机……一切富有生活感的细节填充进来,这一切都是爸爸怕她跟着他生活质量下降,才匆忙添置进来的东西。倘若女儿不在,邢文易简直过着如同苦行僧清修一般的清苦生活,以他的收入来说本不该如此,可他对待自己态度敷衍,唯有对待女儿,才值得多花一些心思。
  而玉知在他不流于口头、只付诸于行动的沉默关怀里,逐渐收敛起陋习和坏脾气。投靠父亲不再是走投无路的必选项,她逐渐接受了这个家作为自己的港湾。
  电炉暖得有点发烫,烤得膝盖微微发疼,她弯腰调低温档,脸又趴回桌子上,呆呆看着右手边不远处的仓鼠笼子。那小仓鼠已经把自己埋进木屑棉花里看不见踪迹,玉知也有点犯困了。
  邢文易拿着拧干的衣服晾出去,看见女儿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他的手在腰上擦了擦,伸出去摸了摸她的脑袋:“困就去床上睡,别趴这,待会儿感冒了。”
  玉知还迷糊着,刚动了一下腿就龇牙咧嘴:“……腿麻了……”
  “我抱你起来。”邢文易提着她,一抬就扛进怀里。他把玉知抱到床上去,她脱衣服时头卡在毛衣领子里出不来,邢文易就提着那毛衣往上扯,扒拉下来的时候玉知的脸都憋红了。她和邢文易大眼看小眼居然同时开始笑,邢文易边笑边把她裹进被子里:“快进被子盖好。”
  “哎……”玉知还兀自乱笑,这房里没开灯,就外头客厅的光进来了一点,她的眼睛在昏暗里也亮晶晶的,不知是笑出眼泪了还是怎么。邢文易坐在床沿给她把被子捻好,听见女儿说:“爸爸,我喜欢和你住。”
  “怎么?”邢文易被她的话弄得心里一颤,竟然对她接下来的话感到紧张。
  “我和你住,很高兴,很开心。”玉知笑意还残存在脸上,脸蛋红扑扑地半掩在碎花被子里:“我一开始还不知道要怎么和你相处,我以前没和你住过这么久,也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我和你住。”
  “傻话。”邢文易的手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心:“你是爸爸的女儿,我哪里会有这些想法。”
  “会有呀。也可能…就是不喜欢一起住的嘛。”玉知的话讲得很模糊,邢文易听出一点弦外之音。可能是他爸不太待见孙女?或者……他心里又开始乱,玉知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握住他的手:“总之我喜欢和你一起住。”
  “我也……一样的。”邢文易轻轻回握住她,声音很轻:“爸爸是不是应该一直自己来带你?”
  “你忙呀,你哪里有时间。”玉知摸他的手,掌心全是粗糙的茧,指尖还有未愈合的干燥皲裂。她其实一直不太明白爸爸到底是做什么的,只知道他在钢铁厂上班,很忙,从她不记事的时候就这么忙了。
  她更小的时候,真的好讨厌爸爸,和他也不熟。有天晚上半夜醒来,看见邢文易坐在床边,吓得差点哭出来。邢文易有点歉意,高大的身影笼罩在老式夜灯的绿光下局促不安,说:爸爸刚刚下夜班,路过,来看看你。也没多说几句话就走了,第二天早上玉知还以为是一场梦。直到奶奶端着早餐从厨房走出来,对她说:你爸给你带新奶粉来了,刚好前一桶喝完了,今天喝新的。
  玉知握着邢文易的手,用他的手掌贴着自己的脸颊。她说:“也没关系,以后一直在一起就好了。”
  邢文易的手没立刻抽走,就那样静静地任她贴住。他的内心平和而宁静,成年人的本能使他立刻在心里否定了女儿的表述,怎么可能一直在一起呢?孩子是不可能永远和家长在一块的,升学、寄宿、就业、成家,算下来,能和父母朝夕相对的也就头十几年,而他们的额度已经被扣了一大半,接下来几年弹指一挥间,马上就会聚少离多。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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