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篇·第二章螺旋(3 /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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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谢夫人,我只是侥倖罢了。」
  阿照没有瞧我,目视着晴孝大人身躯的她唇角轻啟,从中鑽出一声低语来。她抓着那赏赐给她的名贵卷弓,弓上掛着白穗子被风吹得飘起,她却岿然不动,只是上抬双目仰面对上了土岐晴孝的眼睛。从她眼底无法读出任何心绪,正直面她的晴孝大人的手腕也不再颤抖,不过他施加在我掌心的握力加重了,显然是对北条真彦的反应愈感不快。
  「真彦大人果真是名不虚传呐。」
  土岐晴孝随便搪塞了一句,然后便拉着我回到了座位上。他胸口憋着一股闷气,呼吸更是越发粗重。
  「那傢伙怎么回事,仿佛是在说我倒了霉运一样。」
  土岐晴孝见四下无人,索性靠在我耳旁吐出一句实心话。他这副沉不住气的样子还真够难看的。
  但接下来便有些好看的。我两手搭上土岐晴孝的上臂轻按起来,一面做出副宽慰他的模样一面等待着之后的好戏登场。
  在弓术比拼就要接近尾声时,加贺国的赤松主水上前递话,说是要向大纳言大人引荐一位能人。
  「此人的弓术恐不在真彦大人之下。」
  一脸傲然的赤松主水的确不是在夸夸其谈,他要引荐的武士也就只有先前曾与我打过照面的佐久间久竹了吧。待大纳言点头示意后,赤松氏便命人将久竹唤到他座前,久竹身着胜色[ 胜色:日本传统色之一,是混合着紫色的暗青色,从前的镰仓武士喜着这种顏色的衣物。]的古朴弓道服,本就单薄的衣衫使他那跪倒在寒风中的躯干更显佝僂,连压在他脊樑上的藤弓也愈发像个庞然大物。
  久竹向大纳言行跪拜礼后就立在了赤松主水身旁,他没认出自己昔日的徒弟来,不过正返回今川纯信身边的阿照眉间却有了些微妙变化。此刻她必然陷入了矛盾的螺旋——怀揣着与恩师重逢的满腔喜悦,又担心自己的真实身份就此暴露。阿照垂头而坐,大纳言还在听赤松主水的陈词,但稍后就对一旁的侄子下了指示:
  「主水大人说这位叫久竹的武士在弓术技艺上能与你相媲美,不知你是否愿意与他再比试一回。」
  阿照是断然不能拒绝的,赤松主水的心思也昭然若揭。不知他费了多少工夫请久竹出山,想必他比我更清楚久竹还在西国时都做了些什么。
  久竹原先服侍播磨国的那须氏,在那须氏还未将领国扩张至中国[ 中国:指的是日本的中国地方,在本州岛的最西端。]和四国地区时便已是个杰出的弓取。不过被招作那须家家老的他几乎没收过徒,取而代之的却是大小战事事必躬亲,还替野心勃勃的那须朝利出谋划策。他协助朝利极速吞併了伊予与赞岐,又强迫土佐和阿波臣服于播磨。据说那须军在对伊予·赞岐的海战中製造了无数伤亡,而多数死者都亡命于久竹箭下,一时间暗蓝的瀨户内海也被尸体染成赤色。
  八攻八克的那须朝利曾一度打到本州最西的长门,其后又在被併入自家领国的周防与西海道诸国恶战不止。战争一直持续到格里历的一五七七年,不堪重负的西海诸国与播磨签了停战协议,年迈的朝利也雄心不再,可他却开始忌惮令人闻风丧胆的随身家老佐久间久竹。
  关于瀨户内的惨烈战斗,民间一直流传着讽刺那须军残暴之举的歌谣。这歌谣终有一日传到了朝利耳中,朝利认为四国和西海是惧于久竹的威名才会低头,他觉得久竹已到了功高震主的地步。于是第二年,闻歌便刺耳的朝利给久竹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剥夺了他所有的俸禄,甚至打算将他流放到北海的孤岛隐岐。只是久竹不知从哪里提前得到了风声,在被削俸的第二天他就杀掉了监视着自己的那须家臣。
  完全不顾武士名节的他最后仓皇退遁,隻身逃回了自己的故国相模。
  久竹不收弟子,不知是不是料到自己的技艺不仅会给世间带来灾厄,还会为自己招致杀身之祸。但他却收了阿照为徒,他终究是没想到当年那个不出深闺的北条家公主今日也能成为佛挡杀佛的恶鬼。
  我从京都返回近江时已是如月与弥生[ 如月与弥生:前者是日本农历二月,后者为农历叁月。]交接之际,然这重返北国的一路上朔风阵阵,城中栽下的桃与樱还折服于肃杀的寒意中。
  是日晚间,在城门口放风的我仅在里衣外披了件外褂。融化的雪水自村雨城的屋顶上垂落,我凝神侧听,只觉得那水滴在石阶上的声音空灵澄澈。每当土岐晴孝留在佐和山城时这偌大的城堡便会是眼前这般冷僻的景象。这倒使我乐得清静,总要想方设法应付自己不喜欢的男人难免令人深感疲惫。
  吹够了风的我叫侍者关了门,又攀着灯影下的扶梯返回上层的居室歇息。我在卧榻旁坐下来,居室中列满了各式奇珍异宝,那面华贵的西洋银镜被我用布盖上了,如今这房中最亮的地方是点着烛台的桌案。
  真是空荡啊。我挪动到桌案前,从小巧的箩筐中拾起一枚玻璃球。那珠子是靛青色的,但在火焰的映射下又泛出几丝黄光。这大约是这筐中的最后一颗了,其他的珠子丢的丢、散的散,我原本也打算将它扔掉的。
  「夫人,有您的家书。」
  正端详着玻璃球的我被屋外的叫门声打断了思绪,我准许婢女拉门进来,她递了封信笺,封纸上印着甲斐国大名的家纹。
  「先别走,将门关上罢。」
  我撇了撇嘴角,而后把家书撂到一边。跪在门前的婢女始终低着头,居室的窗没合上,婢女脸上罩着的面纱正被风吹得飘起一角来。
  「你的脸怎么了?」
  「回夫人的话,小人前阵子出了蕁麻疹,脸上的疤还没消,怕吓到夫人您。」
  「是吗?你这样就敢来见我,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我挺起腰身来,接着伸手一把扯掉她的面纱,此刻我胸中迸发出的却不是怒意。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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