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路(3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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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卡想知道,我们能不能做出这样的哨兵,他可以用他的精神力瘫痪雷达。呵。目前讨论这个还太远了。哨塔稍微实际一些,如果我们的实验成果能瘫痪通讯设备,他们就相当惊喜了。至于我们……哈,或者我不该谈论他们了,我和老同事们已经分别太久,我不清楚他们在这个问题上有什么创新的见解。我只谈谈我自己吧,从很早的时候起,我所关心的就不是哨兵能做到什么,弗伊布斯,我关心向导能做到什么。在更重视直接暴力的战场上,向导总是被忽视,被视为哨兵的辅助。总有一天人们会知道,这观念错得离谱。一个没有哨兵的向导,只要她有她的精神力和情绪,她可以刑讯任何精神屏障弱于她的人。所以,想象一下,一个融合了哨兵天赋的向导……在一刻把人逼疯?摧毁他们的理智和人格?或者——”她的话止于一声轻笑。她说:“我不会为黛安娜设限。”
  他思索她全部这些话。但并没有过太久,艾达又开口了:“接下来,谈谈这个项目另一方面的设计吧。控制。这是一个国防项目,这个项目的成果,即使最终全部都失败了,没有任何一个个体表现出了超越一般个体的水平和能力——他们也是哨兵向导,只凭心念就可以折磨或杀死普通人的哨兵向导。除了电,普通人没有别的抵挡他们攻击的方式,而电也不是大部分人能轻易操控的。所以,我们要怎样确保武器的安全性?”
  她似乎是在提问,所以弗伊布斯回答了:“培养纪律性。”
  但艾达说:“很遗憾,不。教育所培养出的纪律性是脆弱的——特别当培养对象是你的时候,弗伊布斯,你是这批武器中保险系数最低的那个。你是我们的头生子,我们完全按照设计人形兵器的思路设计了你,此后别的孩子再没有和你一模一样的残忍和无情。报告上我们说是为了多样性,实际上,虽然每个人都不说,但我知道每个人都有这种感觉——我们在恐惧制造出这样一个孩子,他将长成一个完美的杀戮机器,他将精通如何毁灭,他将带来许多死亡。他注定这样,因为他不仅有我们赋予的那些特质,还在第九区长大,被哨塔调遣——即使他有人们所谓的那种人性,这样的环境,那些任务——最终,他那本来就脆弱的人性会完全消失。他会成为武器。但你知道这里最致命的缺陷是什么吗,弗伊布斯?你不是一个武器,你是一个人。武器没有自我意识,但人有。
  “你的自我意识很强。我们用奖惩机制来诱导你追逐那些东西——名誉,权力,社会赞扬的一切,让你符合社会的需求——我们让你社会化。但这些诱导就和对你强调纪律性一样,从根本上来说是靠不住的。因为你的最根本的天性不是社会的,而是反社会的。让我开始担忧你会有朝一日跳进你的天性的深渊的,不是你的残忍或者无情,而是——你向往自由。你那强烈的自我意识最深的向往是自由。”
  她像一个回忆着孩子童年趣事的父母那样笑出来了。
  “你最喜欢的童话是接骨树妈妈,你问朱利亚斯你们什么时候能像小美人鱼一样浮出大海——你梦想着走出房间,走到外面,走到故事里的热带国家去。你梦想自由。这不是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设计出来的,这是所有人意料之外的事情——但,或许说不应该意料之外。这世界上有哪一个活生生的人会不渴望自由呢?
  “但你会向往自由是危险的。因为你是危险的武器,具有反社会潜质的冷血的人。你或许会暂时满足于虚浮的奖惩机制,但要是有一天,这个奖惩机制与你的自由冲突了呢?看到朱利亚斯对你承诺说,有一天你们会像小美人一样浮出大海,被允许到外边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有一天你意识到他在骗你,你会是什么反应呢?紧接着,那个答案就浮现在我的脑海:弗伊布斯会杀了阻碍他离开的人。这就是精神变态会做的事,社会的羁绊——法律、道德、感情——都困不住他们。他将为了他认为更重要的东西,舍弃他认为不重要而社会认为最重要的东西。”
  弗伊布斯冷冷地开口:“你听起来就像在教唆我叛逃,艾达。”
  “不,弗伊布斯。阐释事实并不是教唆。真相并不能形成一个人行动的动机——动机永远在于心灵的渴望。叛逃后会获得自由吗?难说啊。逃兵们从被哨塔打上标记的那一刻,就成为了一个被社会被国家遗弃的人,余生都要过一种卑微的生活,与一切辉煌而伟大的事业无缘。他们时不时就要迁居,辞别这几年来认识的朋友,和他们永远不再联系。这自由吗?这快乐吗?啊,弗伊布斯,其实我猜对你来说,你不觉得这样的生活有什么可不快乐的。但是对黛安娜来说,答案一定不一样。黛安娜无法叛逃,也不会让你叛逃。”
  他呼吸一窒。
  “你比黛安娜更容易获得自由。你不在乎社会,你轻易就能反社会,你轻易就能为你认为重要的某个事物叛逃,不顾念感情和名利的牵绊。你甚至可以为此向任何你熟识的人举枪射击——但黛安娜不可以。这才是保险栓。因为你是如此残忍,所以黛安娜才会如此善良;因为你是如此无情,所以黛安娜才会如此心软;因为你是如此反社会,所以黛安娜才会如此顺应社会。为什么我们没有从一开始设计出两个适合于杀戮的精神病态,两个没有同理心,不会为夺走生命而遗憾的兵器?只是因为向导需要同理心提高天赋吗?只是因为相反可以创造出很高的匹配度吗?
  “弗伊布斯,社会化良好的向导会困住社会化障碍的哨兵,把他们困在这个社会,防止他们逃向荒野。不只是对你们。哨塔都是这样,世界上的哨兵和向导都是这样。”
  他盯着她。
  艾达凝望他的表情,了然地笑了。但她没有选择不说接下来的话:
  “哦,是啊,这里还有另外一个漏洞。你可以不在乎整个社会,你也可以不在乎黛安娜。你可以向你的向导举枪,就像向任何别的人举枪。然后,你就无懈可击了。然后,那就能走向你想去的任何地方。你就自由了。”
  “你不该对我说这些。”弗伊布斯说。
  “为什么?”
  “这是在教唆我……”
  “你会吗?”
  他没有回答。他移开视线,望向天上的月亮。
  他听见艾达又开口了:“百分之百匹配的哨兵和向导一定会爱上彼此吗?严格来说,不会。联结、稳定联结、结合、深度结合,诚然带来不同程度的不可忽视的生理感官刺激,但生理感官和感情还有一段距离。也存在这样的案例,匹配度并不低,结合年限也不短,但他们不爱彼此。坦白地讲,我一直都怀疑,像你这样有严重情感功能缺陷的哨兵,同那些罕见案例一样不爱与你百分之百匹配的向导,是符合逻辑的。”
  “那是什么让你觉得我不会?是什么让你觉得你可以说出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是什么让你笃定,我知道黛安娜是你们设计出来困住我的锁链后,她在我身边仍旧是安全的?”
  “唉,你还在乎那个问题的答案啊,弗伊布斯——我究竟爱不爱黛安娜?”艾达这样叹息着说道,“你爱黛安娜,我现在清楚地知道了。很高兴,她起码不是在那边孤立无援。”
  水母在那一刻仿佛凝固在夜色里。
  “你今年二十一岁了,弗伊布斯,”艾达继续说,无奈地笑着,“你还在这里,在兰卡,接受塔的调派,兢兢业业做了很多任务。我知道你当上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三席,我知道所有人都对你评价很高。朱利亚斯相信你会前程似锦。然后,这样的你,在我们偶遇时,探问我:当初对你们的设计是什么?这样的你,执着地想要替黛安娜质问我:我到底是不是真的爱她?”
  她摇摇头。
  “你走不了了,对吗,弗伊布斯?不管你有没有能力,找没找到办法,你都走不了了。即使我现在让你洞悉了所有关于你们的真相,所有操纵你们的真谛,你也根本无法超脱出去了。因为你爱上黛安娜了,对吗?”
  “……不止如此,艾达,”弗伊布斯说,“黛安娜也爱上我了。”
  他听着夜风,听着河水。他喉咙发干。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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