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冲夜奔(16 / 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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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冲这时还顾不得跟他纠缠,脱手又是一雪球飞去。洪教师拿起匕首来格,两下相激,雪花乱迸,纷纷落在他脸上,那冲过来的势子,自然就缓了。
  这原是算就了的,林冲等雪球飞去,立刻蹿步去追那两个伴当——不是追人,是追弓箭,看看追不到,大声又喊:“你两个替我留下!我不杀你们。”
  一个还是头也不回地狂奔,一个回身看了一下,跪倒在雪里,颤声说道:“教头饶罪,不干我事!”
  林冲抢步上前,说得一句“我不杀你”,随即伸手从他肩上摘下弓来,顺手从箭壶里拔了支箭,搭在弦上,朝前望去。背着一圈麻绳的那伴当正亡命飞奔,但腿快怎敌箭快,林冲弓开如满月,直指着他后心;就在待发的刹那,忽觉于心不忍,把弓略略往下一低,才把箭射了出去。只听漠漠雪空中,弓弦振出清响,余音未绝,那伴当的屁股上长了条“尾巴”,踉跄两步,一仆倒地,渗出血来,地上如落残红,两相映照,格外鲜艳。
  这时林冲已倏地转过身来,同时又拈了支箭扣在弦上。洪教师正持着匕首来寻斗,见此光景,不由得便站住了脚,双眼睁得老大,只盯着他的右手,防他手一松箭射了出来,好抢先伏身趋避。
  林冲却不曾看他,视线越过他身后,落在陆谦的背影上——这哪里逃得掉,但林冲还不肯就要他的命,看准了一箭射去,果然中在他膝盖后面的腿弯上,那陆谦就像马失前蹄般,顿时一蹶不振。
  射倒了却又不料理,这一刻他还来不及料理,让陆谦在软软的雪上先躺一会儿再说。且转身又往后看,跪下讨饶的伴当,正奔过去救护他的同伴。那两人手里虽还有一张弓,林冲料他们不敢偷放冷箭,也不敢就此逃走,便也丢下不管了。
  “洪教师!”林冲面色如铁,冷冷喊道, “多蒙照顾,今日须有了断!你还客气什么?请啊!”
  洪教师不知他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愣着无从回答,略一僵持,猛然省悟,他手里有弓无箭,怕着何来?于是胆气一壮,挺着手中匕首,大步冲了过来。
  他的棍棒功夫稀松平常,却不知他的劈刺究有几许功力。林冲不敢大意,凝神看着,等他冲到面前,把那弓当朴刀用,斜着往上一格。洪教师也知是虚招,身子一偏让了过去,随即左脚进步,右手一伸,雪亮的匕首一直递到林冲胸前。
  想不到他敢走此险着!林冲倒是一惊,胸脯往后一吸,拿着弓的右手疾如闪电般砍了下来。洪教师一击不中,也即缩回了手。两人各自后退。第一个回合过去,彼此难见高下。
  第二个回合就看出高下来了。林冲手眼身步,丝毫不乱,那洪教师却拿着匕首乱冲乱刺一副情急拼命的样子。缠斗得愈久,他的弱点暴露得愈多。林冲看出可乘之机,索性把手里的弓一抛,展开空手入白刃的功夫,要来夺他手里的那把匕首,好在别处去用。
  洪教师是鬼摸了头,不知林冲抛弓正是克敌制胜有把握的表示。心里还在庆幸,那把弓在他手里舞着多少可以阻挡,这一抛了下来,就近得他的身了!兵器是“一寸长、一寸强”,匕首虽利,吃亏在短,但对手无寸铁的人来说,六寸长的这把匕首是够强的了。
  如果凭借那把匕首,但求自保,林冲倒真还不易制服他,这时见他脸色凌厉,走步如风,是着着进逼的势子,心中冷笑:正要你如此!不近我的身,怎夺得你手中物?
  正这样想着,洪教师已刺了过来。林冲直到匕首近身方滑步闪避,也不过刚刚让过刃锋。洪教师又惊又喜,惊的是林冲好快的步法,喜的是毕竟近他的身了。但一个念头未曾转完,敌人的影子已经消失,急急转过身来,只见林冲也是刚刚站定,双手箕张,等待进扑。
  这还有什么客气?洪教师凝神一想,有了主意,决定声东击西,就这一招中要送他见阎王——杀了林冲,还救了陆谦,在高太尉面前立下如此大功,怕不讨出一场富贵来!
  心里这样在想,脸上不由得就有喜色,这一来恰泄露机关!会武的人,原要讲究招数虚实,林冲本有防备,现在看他的脸色,越发断定必有诡谋。因此,眼睛盯在洪教师的手上,看他出手的动静,好判断哪一招是虚,哪一招是实。
  洪教师是打算好了的,挺刃直刺,顺势而行,先一招刺他的右胁,他必往左避;半路里改变势子,自己这面由右往左,两面一凑,恰好刺中心窝。
  于是疾风骤雨般扑上去,一刺两刺,自己都还没有看清楚,第二刺刺了个空,一只手从林冲右臂下穿了出去,随即被夹住了,同时脸上着了一掌,火辣辣的疼,最难受的是鼻梁上又酸又痛又麻,不由得把眼泪流了出来,手里的匕首自然也捏不住了,往地上一掉。
  匕首掉在雪地上没有声响,林冲背后不曾长眼睛,自然看不到,因此洪教师吃了冤枉苦头。林冲把他的手是在右胁下夹住了,怕他手中的匕首乘隙反刺,所以一掌打过,接着把他的头一揿,往后使劲推去,这时右臂自然松开了,跳开一步,顺势外踢,定睛看时,那把匕首直插在雪上,便一伸手先取在手里。
  洪教师却是惨了!经他一挟、一掌、一揿、一推,都还好受,就这最后一脚,正踢在胸前——林冲的鸳鸯拐子腿名震东京,这一脚少说也有百把斤分量,洪教师胸头一阵火烧般痛,喉头发腥,一张嘴鲜血直喷,旋即倒了下去。
  林冲倒又把他暂时丢开了,提着匕首,急步走到陆谦面前。先看见雪中的血水,心中不免一动,仿佛有恻然之感,但等一见了陆谦的脸,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妻子受辱,自己受苦,种种酸辛悲愤,慢慢排遣开了的,此时都奔回心头。“你好毒的心!”他咬着牙说,“我不知你究竟是人是禽兽!若留你在世上时,不知还有多少良家妇女、安分百姓害在你手里!今日害人不成,放你走了,哪还有天理?”说到此处,激动不已,一翻手腕,狠狠把匕首往下一掷,正钉在陆谦胸前。
  一阵抽搐,双眼上翻,陆谦已经了账。林冲把匕首一拔,鲜血直喷,算逃得快,衣服上还是斑斑点点沾上了许多。
  这是林冲第一遭杀人,望着陆谦胸膛上汩汩流着的血,手脚都有些软了。转眼再看洪教师,僵卧如死,情状不妙,急急赶了过来一探鼻息,哪里还有气?这家伙不济事,经不得林冲一脚。
  “唉!”他长叹一声,“何苦害了自己一条命!”
  愣了一会儿,猛然想起还有两个人在那里。抬眼去看,一路血迹,断断续续地远去;再凝望时,两点黑影将近消失,那两个人毕竟逃走了。林冲也懒得去追,只想回到庙里好好息一息、想一想。
  庙门有块大石顶着,自然推不开;绕到庙后,土墙有个缺口,爬着跳了进去,回到草铺,颓然往下一倒,只觉头上昏沉沉,心中空落落,说不出的那种烦躁不安的难受。
  三更已过,大风又起,刚刚出了一身热汗,此时冷了下来,贴肉的布衫裤,倒像是水里捞起来未曾绞干了似的,冻得他牙齿咯咯地抖,冷到心里。再想到门外尸首,有人发现了必来追寻。又听得远远锣响,隐隐人声,必是去救草料场的火了——救火的人多,若是一涌而来,好汉难敌!
  于是林冲越发坐立不安,想一想还是一走为妙!等思量到走,立即又想起小旋风柴进,顿觉走黑路望见了光亮一般,精神一振。
  说走就走,什么都不要了。依旧由庙后破墙跳出来,不敢投大路望草料场旁经过,略辨一辨方向,朝北不择路而行,高一脚、低一脚,跌倒爬起,弄得满身泥雪,筋疲力尽。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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