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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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洪宪皇帝”终于死了!“起病六君子,送命二陈汤”——四川督军陈宦在五月二十二日打了个电报给袁世凯,说“项城自绝于川,宦不能不代表川人与项城告绝。自今日始,四川省与袁氏个人断绝关系。”袁世凯当时昏厥,因为陈宦是他心目中最忠贞可恃的心腹。接着,陕西督军陈树藩、湖南督军汤芗铭,先后宣告独立,袁世凯活活气死、悔死了。
  袁世凯临死,找来四个“托派”的“顾命大臣”,第一个是段祺瑞,第二个是王士珍,“北洋三杰”中的一虎一龙;第三个是他的表弟张镇芳,第四个才是徐世昌。论资格当然是徐世昌最老,所以袁世凯一死如何善其后,由他来主持会议。
  估量当前的情势,北方的实权在段祺瑞手里,他要一当了总统,自己就没有机会了。所以徐世昌决定首要之着,是把段祺瑞压住了再作道理。
  于是想到现成有个人可以利用,便是住在光绪被幽禁之地瀛台的黎元洪,主张照约法推黎副总统继任总统。但他也不敢公然开罪于段祺瑞,因而紧接着又加了一句:“这是我个人的意见。究竟该怎么办,要问段总理的高见。”
  自袁世凯病重,段祺瑞就在考虑袁死以后的局面。论北洋这个“团体”中的实力,他自觉足够继承领导权,也就是继承袁死以后的地位。但江南的冯国璋志不在小,正在亲自联络长江各省的督军,不知有什么花样变出来;西南方不服北洋领导,更是彰明较著的事。如今要坐上总统这个位子,不会太困难,就怕坐上去也跟袁世凯“即位”那样,火烧两股,坐不安稳,一跤摔下来,岂非一世英名,付之流水。
  如此一直踌躇不定,找幕僚商量,亦无定论。而到了此刻,却必须要做一个决定了。
  左思右想,觉得至少仍可保持总理的位子,也就是仍旧将实权握在手里,不愁以后没有机会,是个比较聪明的做法。
  于是他点点头说:“我没有意见。相国的意见,就是我的意见。”
  大局一言而决,却非一言而定,刚刚接任便发生了新旧约法之争。段祺瑞以国务院名义发布全国的通告,说“袁大总统于六月六日巳正因病薨逝,业经遗令遵依约法第二十九条,以副总统代行中华民国大总统之职权”。所依据的是民国三年由袁世凯“炮制”,而为革命党所反对的新约法。及至黎元洪就任宣誓,却说“当依据民国元年颁布之临时约法,接任中华民国大总统”,这话虽跟国务院的通告矛盾,其实不错,错在后面一句话:“并誓于代大总统职权之时,确守国宪。”
  黎元洪的副总统是民国二年十月,照旧约法选出来的,任期六年,应该到民国八年十月为止。袁大总统一死,黎副总统依法继任,也就是俗语所说的“扶正”,任期不变,仍到民国八年十月。现在说“代行”,变成以新约法为依据了。而依新约法,大总统缺位,由副总统“代行”职权,但只得三年,便须另选新总统。
  新约法中规定,继任总统的候选人,由现任总统神秘开列名单,一共三个人,藏入“金匮石室”,锁是特制的,有三柄钥匙,由总统、副总统、参议院长各执一柄,须要两柄钥匙配合,才能开锁取出名单,由国会议员在推荐的三人中选出一人继任大总统。
  这是仿照清世宗秘密建储,书皇子姓名,藏入铁盒,置于乾清宫“正大光明”匾额后面的办法。据说袁世凯最先开列的名单是黎元洪、袁克定、徐世昌;到得西南起兵讨袁,得病自知不起,曾派人悄悄打开“金匮石室”,名单改为黎元洪、段祺瑞、徐世昌。改了也无用,袁世凯是如此下场,根本就没有资格推荐继任人选,谁会去照他的办法推选大总统?
  因此,黎元洪的前后矛盾,等于自毁立场,一上来就引起了争议。在南京的冯国璋,亦主张恢复旧约法,重开国会,目的是要推翻“政由宁氏,祭则寡人”,由黎元洪居虚名、段祺瑞掌实权的北方政局。此外,冯国璋在五月十五日所召集的,以团结北洋军阀为宗旨的南京会议,一变而为由张勋主持,以造成西南与北方之间的第三势力为主的徐州会议,缔结了直隶、河南、山西、奉天、吉林、黑龙江、安徽七省同盟,议定解决时局纲要十条。头一条就是:“尊重优待前清皇室各条件。”
  好消息相继传入“大内”。第一个好消息是袁世凯去世。那天是端午深夜,也就是阴历五月初六凌晨三点钟,“西南好风”飘来一阵阵哭声,知道是在为袁世凯举哀,刚刚起床的太监,奔走相告,喜逐颜开。宫里将五短身材的袁世凯,说成是“癞蛤蟆成精”,道是“癞蛤蟆难过端午节”,果然应验了。
  第二个好消息就是徐州会议的决定。陈宝琛尤其满意,他是主张暂时维持现状,以待“圣德日进”,徐图“中兴”。当王壬秋为他的得意弟子杨度邀约进京来捧帝制的场时,王壬秋疯疯癫癫,既似拥袁,又似唐伯虎在明朝宁王宸濠门下,佯狂自污一般,一面故意误认“新华门”为“新莽门”,一面又作了一副谐联,谩骂共和制度,叫作“民犹此也,国犹此也,何分南北;总而言之,统而言之,不是东西”!陈宝琛将这副对联说给溥仪听时,还加了个横额:“旁观者清”,用成语而双关,正表明了他的主张,随民国的南北纷争,采取袖手旁观,不介入纠纷,长保优待条件,最为明智。
  现在徐州会议的决定,证明了他的主张是正确的,因而对徐州会议的策动者张勋,也有了好感。
  “虽然是民国,张勋跟他的兵,都留着辫子。袁世凯于民国二年,扑灭‘二次革命’,就亏得辫子兵攻进南京,才能成功。”陈宝琛又说,“隆裕太后大丧,张勋发了通电,说‘凡我民国官吏,莫非大清臣民’,总算很难得的。”
  “照这么说,他是忠臣?”溥仪问说。
  “是。”陈宝琛肯定地回答,“确是忠臣。”
  “是忠臣,我几时看看他,长得什么样子?”
  “他在徐州,不便召他来。臣可以找张照片给皇上看。”
  另外还有个师傅梁鼎芬,对于张勋亦颇感兴趣,很想在北洋政府中找个人居间,做一番拉拢的工作,无奈迎新送旧,正忙得不可开交的当儿,只得暂且搁下不提。
  迎新是迎黎元洪;送旧是送头戴平天冠,躺在彰德太昊陵上一株千年神柏所制的棺中的袁世凯。
  六月二十三日,黎大总统派内阁总理代表致祭,前一天并发表明令,派河南巡按使田文烈主办“袁林”工程。皇帝的墓园称为“陵”,用谐音的“林”,是为了安慰死者。
  六月二十八日,由中南海居仁堂启灵:是三十二个人抬那口柏木棺。黎大总统等在新华门口,灵柩经过一鞠躬,出了新华门,舁夫增至八十人,全体阁员、清室代表溥伦,步行执绋。到东安门,送葬的行列加入各国公使,直到前门车站。“导子”的顺序是特别挑选过可以担任仪队的军警;中西乐队;骑兵护送的礼轿;袁世凯生前所骑的一匹枣骝马;六十四名和尚,三十二名喇嘛,手执法器,一路念经;灵轿,除了袁世凯的大照片以外,还有他在世所用的衣冠及所得的中外勋章;披麻戴孝的儿孙;长长的一串白布小轿,不时传出嘤嘤哀哭之声;最后是执绋的队伍。这个“民国皇帝”的大出丧,着实热闹,老百姓倾巷来观,不消说得。
  到得前门车站,在一百零一响的礼炮声中,灵车南下,伴灵的除了袁氏家属以外,还有徐世昌、治丧委员曹汝霖及黎大总统派到彰德送葬的代表蒋作宾。当然,张镇芳、雷震春、袁乃宽之类的心腹,也是少不了的。
  一路南下,逢站必停,以便接受路祭,因此走了一天一夜,始到彰德。在袁世凯“洹上归隐”的“养寿园”中停灵设祭,这时北洋系统的督军,纷纷到达,举行“团体”公祭,主祭的自然是徐世昌。
  “项城是去世了,北洋团体不可分散。”徐世昌就在灵前召集会议,以主席的身份发言,“帝制时期,北洋同人不免有分裂的现象,大足以使亲痛仇快。项城临终前几天,跟仲仁最亲密,有许多心事吐露。我想请仲仁来追述遗言,当着项城灵前,大家作一番自省,以慰在天之灵。诸位看如何?”
  当然不会有人反对。于是即刻派人到里面,将在袁世凯书房中整理遗稿的张一麟请了来,由徐世昌说了缘由,请他讲话。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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