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2 /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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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噢!”太子丹极注意地问,“盖聂如何?”
  “他也许还会来。但此来不见得会是好意。此中缘由,我跟公主谈过,问她便知。我请太子特别留意的是,不要因为他来意不善而有所排斥。人才难得!”
  “好!我问了夷姞再说,总之,我照你的意思办就是了。”
  “再有就是昭妫。此事亦请问公主。我想,她总有明白的一天,重回燕国,亦请善视。”
  “我记在心里。还有什么话?”
  “没有了。”荆轲看着秦舞阳说,“你有什么事要求太子替你办,也趁早说吧!”
  “我没有。”
  “舞阳!”太子丹接口说道,“我倒有句话,此一去务必尊敬荆先生,唯命是从。你若肯听我这句话,干了你那一爵酒!”
  “这也要劳太子嘱咐吗?”秦舞阳笑着举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好!”太子丹举目环视着,向一堂的宾客示意,向荆轲敬酒话别。
  于是,从鞠武开始,依序向荆轲和秦舞阳举爵致意,有的表示敬仰,有的预祝成功,有的叮嘱保重,有的依依惜别,但都抑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肯道出死别的凄惨哀痛。轮到宋意了,他与高渐离一起离席,高渐离手里抱着他的筑。
  这两位是布衣故人,结识于穷困之时,而都评以必成大器,荆轲另有一番感激的心情,所以相见之下,比与对燕国公卿大夫周旋的礼节,又自不同。他自席间一跃而起,双手分执着高渐离与宋意的左右臂,凝视无语,而眼眶却有些润湿了。
  “咱们至少有两个月未曾见面了吧?”宋意找了句话说,打破了难堪的沉默。
  “是啊!”荆轲歉然答道,“今日分手,别无所憾,只觉得咱们弟兄,平日聚会的时间太少了。”
  “形隔而神契。荆卿,你必能想到,你在旅途之中,并不寂寞,我们的心都萦绕在你左右。”容颜惨淡的高渐离,指着宋意又说,“他的歌,你怕未曾听过,今天有一首骊歌送你!”
  这使得荆轲有着小小的意外的惊喜:“噢!我真不知道宋兄善歌,得你的筑相伴,越发名贵,足以壮我行色!”
  于是,执役从人移来一方席子,居中放下,高渐离正席端坐,面前置着他的筑,取出击筑的小木棍,略略调一调弦,弦响清越。筑形似琴,而筑声与琴声的冲和幽远,却大不相同。
  精于音律的荆轲,只听这数声,便已辨出音调,问道:“是‘变’声?”
  “变”是“变徵”的简称——雅乐只有宫、商、角、徵、羽五音,恰配琴的五弦,自郑、卫新声播传列国,令人忘倦的俗乐大行其道,五音已不足用,因而另创两音:“变宫”和“变徵”。变宫简称为“闰”,变徵则直截了当称作“变”。但这两音,实在也很少用,何况听高渐离调弦的声音,似乎纯用“变”声,所以荆轲微觉诧异。
  是的,荆轲对声音的感觉,是完全正确的。高渐离此时所奏的新曲,纯用“变”声,一则为了向知音致敬,再则是非用“变”声,无以发泄他内心的情感,因为“变”声哀怨凄苦。
  第一声是不按弦的散声,如雁唳猿啼,令人惨然不欢,心弦被抑又放。高渐离在筑上击出深秋向晚的风雨,而隐隐似杂有嫠妇夜泣的声音,然后风声渐消,转为潇潇细雨,檐前滴答。而丧夫失子,穷愁无告,一盏孤灯,吞声饮泣的凄凉景象,都刻画在每个人的心头了。
  低沉的弦声忽然微微一扬,旋即一抑,仿佛一个人哭得过于伤心,突然抽噎似的,就在这顿挫之间,宋意用抖颤的哭音唱道:
  “骊驹在门……”
  “门”字刚刚发声,突然间一声凄厉的长号,把筑声和歌声都打断了。
  沉浸在无限凄凉之中,一颗心近于麻木的荆轲,突然惊醒,茫然地看着——一张好熟悉、好怕人的脸,虬须纠结,涕泪模糊,一只毛茸茸的手按着自己的嘴,一双白多黑少的眼睁得极大,是一种自觉做错了事,惊恐悔恨得不得了的神情。
  怔怔地对视了一会儿,荆轲终于一下子想起来了,那是武平。同时他也发现,垂泪的不止武平,一堂宾客,除却秦舞阳以外,无不是泪流满面。
  荆轲倏然心惊,自觉豪气消沉,有满怀难以形容的郁闷,渴望倾泻,于是他拍一拍高渐离的肩头,大声说道:“昔日的慷慨何在?”
  这一句话,启开了高渐离的记忆之门。在荆轲得遇田光之后,他们经常在一起饮酒高歌,慷慨激昂,旁若无人;昔日的欢乐,已成陈迹,而当时的歌声,此刻却还清清楚楚地留在耳边。
  于是筑声又起,由“变”声转为“羽”声,在满座的感觉中,仿佛宿雨已收而风势转疾,劲峭的冷意,反使人抖擞起精神,别有一种清醒振奋酌意绪,一个个懔然倾听,一阵跃然欲试,那颓丧无奈的心情都一扫而空了。
  渐渐的,高渐离又杂用“商”声。“商”声被称为“金”音,高亢劲急,如千军万马中的金铁交鸣,那一片肃杀的气氛,越发把大家的心都悬了起来;然后,复又转为“羽”声,西风残照,冷落关河,虽不免苍凉之感,却能令人油然而兴横戈跃马的鼙鼓之思。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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