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7 /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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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是以话答话,针锋相对,而樊於期实在茫然不解,于是顿首相请:“樊某此身虽在,生趣索然,神昏思竭,与废物无异;足下英年俊才,必有以见教,请明示了吧!”
  “那就据实奉陈了。荆轲不才,奉太子之命,出使秦国,而心中万分惶惑,特来就教高明。”
  樊於期也极深沉,平静地问道:“此去使命如何?”
  “明为修好,其实另有图谋。”
  “乞道其详!”
  “如果将军是嬴政,此时已经毕命。嬴政久已垂涎督亢,这一区膏腴之地,披览全图,心无旁骛,万万不会想到,暗伏杀机,祸起顷刻,图尽而命亦尽!”说到这里,荆轲拿起匕首,伸两指轻轻拂拭,显得极其得意。
  樊於期却是惊喜激动得虬须微张,胸部起伏不已。他那双昏眊失神的眼,顿时熠熠生光,神采飞动,而终于在眼角中涌现了两滴泪珠,不知是感激涕零,还是由于喜出望外,或则两者兼而有之。
  “荆卿!”樊於期突然醒悟,该当致谢,整整衣襟,肃然下拜,“樊某得遇足下,实为上苍的眷顾。使樊某得以报弃国毁家的深仇,皆出足下之赐;使樊某得以报太子垂怜于末路的大恩,亦出足下之赐。所惭恨的是,衰年残躯,对足下的大德,却是无从言报了!”
  “言重,言重!”荆轲赶紧一把扶起了他,面对面说道,“我只有一层惶惑,须得将军指点。”
  “这才是言重了。请教!”
  “只怕嬴政不肯接见,则一切计划,无非泡影。”
  “嗯!”樊於期深深点头,凝神想了一会儿说,“依我的看法,嬴政必定接见——一则,足下官居上卿,身份极高,不同于一般的‘行人’‘使节’;再则,燕国以督亢之地相献,嬴政亦不能不假以辞色。”
  “若是他问起一句话,就无辞以解了。”
  “哪一句话?”
  “问起将军的下落!”
  樊於期一惊,颓然坐倒在地,睁大了眼,好久说不出话来。
  荆轲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只眼前这副形象,令人恻然。但事已到此,犹如箭在弦上,不能不发了。
  于是,他硬一硬心肠说:“嬴政购将军的首级,金千斤,邑万家,而燕国收容将军,奉为上客,此明明是与秦为敌。虽有督亢地图,何足以取信于人?”
  “不错,一点不错!”樊於期朗然相答,同时脸上出现了极坚毅、欣慰的神色,两手一撸葛衫的袖子,露出枯瘦的手臂,用左手不断摩挲着右腕,依旧是雄风犹昔,跃跃欲试的勇者姿态。
  荆轲心中又安慰,又凄惶!他知道的,只要他一句话,或者一个暗示,樊於期立刻便会有所动作。这一刻间,可判生死,关系太重大了,他必须作一次最后的考虑,看看此举是不是必要的。
  就在荆轲这思前想后,茫然莫辨善恶是非之际,樊於期却等不得了,身子往上长了长,再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以苍劲沉着的声音,徐徐说道:“倦鸟知还,叶落归根,樊某该走了,就此告别吧!”
  荆轲的思路一时变得非常迟钝,看他起身,微笑着又颔首致意,然后转身走向内室。
  他的步履是蹒跚的,但在荆轲眼中,却是无比的潇洒从容——他对于养气功夫,自觉胜人多多,而此时教他又惭愧,又佩服,他在心中承认,比樊於期的火候还差得多。
  忽然,荆轲惊觉了!“我做了什么事?”他慌乱地自问。不管平时千万遍思量,早已确认此举为事所必然,势所必至,而此时却全盘动摇了。无论如何且先留下他那条命再说!这样想着,手往地上一捺,趁势把身子拔了起来,踉踉跄跄往内室奔了进去。
  已晚了一步了!樊於期正举剑齐喉——还未容荆轲开口呼喊,只见一阵血光,接着,身子往后倒了下去,脚南头北,平平正正地躺在地上,喉间热血,无声地流泻着。
  门外阳光忽然暗下来了,树间蝉噪不知何时也停止了,一片洪荒太古般的寂静,静得荆轲能听见自己心底的哭声。
  他没有敢哭出声来,任何人的眼泪,此时都不值钱,而且会成为对樊於期的死的亵渎。于是,他跪了下来,顿首致敬,然后膝行而进,去瞻仰遗容。
  樊於期的眼睛,安详地闭着,一脸恬适,仿佛在做一个好梦。
  夷姞的话,证明是不错的!荆轲浮起一阵极短暂的轻松感觉,樊於期求仁得仁,这一死不但无憾,而且是乐于有这样一个好归宿。
  但是,活着的人却陡觉肩仔又重!荆轲联想到田光的死,胸前有着透不过气的感觉,他咬一咬牙,长长地舒出一口气,闭上眼,极力把心定了下来。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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