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9节(3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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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事实再度证明,吴生小觑了这名回鹘少女的纯粹,傍晚两人坐在帐篷外,吃着今日的简单食物时,月朵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张破弓,并及几支箭矢,神色郑重的递给吴生,那双流水般简单的眸子里尽是认真,就似在完成一个神圣的仪式。
  弓是小弓,弦已有些松动,也不知多久没用过了,箭矢是骨质箭镞,就这也不过寥寥四支。
  接过熟悉而陌生的弓箭,吴生心头思绪万千,心潮涌动。不过他很快就释然,眼前的回鹘少女,就是个为了保护仅有的羊群,敢不顾后果跟野狼以身相搏的家伙,在她那颗简单的小脑袋里,怕是不会知道甚么叫作思前想后,更不会知道甚么叫恩将仇报,凡事凭好恶凭直觉,大抵就是她的行事准则,在这犹如世外桃源般的部落里,她或许知道生活的艰辛与不易,但对人心险恶与尔虞我诈,明显没有多少概念,吴生在她眼中,或许就是一个忠诚可靠的奴仆,会跟她荣辱与共、不离不弃——今日在见识到吴生有能力保护自己,而又有心思保护自己后,她便卸下了本就不多的心防。
  抚摸着冰冷弓箭,吴生目视着天边的斜阳,久久不曾言语。草原上夕阳更显流光溢彩,在吴生眼中,失去群山陪衬的夕阳无疑有些孤独落寞,那份气质旷远空寂,让他不知所措。
  这天夜里,忽然风雨交加,那顶破小的帐篷摇摇欲坠,吴生不得不跟月朵跑出来,冒雨加固帐篷,两人用彼此都不能听得懂的语言,在风雨声中大喊大叫、来回跑动。
  协同工作并没有语言的交流那么困难,对于惯于劳作的人而言,寻常事务根本不必有多么艰深的交流,简单的手势与示范,就足以解决一应困难。当然贻误工期是不可避免的,在被淋成落汤鸡后,帐篷终于不再漏风漏雨,而彼时东天已经有了曙光。
  靠在木桩上喘息的时候,伤腿一阵阵生疼,吴生咬牙捂着伤口,周身的疲惫与湿衣的禁锢,让他脸色分外苍白。月朵蹲在吴生面前哇哩哇啦的一通比手划脚,披散的湿发粘在脸上,让她看起来跟小兽没甚么两样。
  吴生最终放开了捂着伤口的手,让月朵帮他查验伤口,让他意外的是,对方竟然是个处理伤口的好手,在帐篷里奔进奔出数回,硬是帮他处理妥当了伤口。眼见月朵露出胜利的欣慰笑容,汗水与雨水交织在一起,模样干净而单纯,吴生不得不扭过头看向另一边。
  吴生本以为月朵给他的待遇和信任,是难得一见的特例,然而事实却告诉他,月朵并不是多么离奇的少女,至少在这个草原上不是。
  部落里的朔方俘虏有二三十个,随着日子逐渐流逝,吴生发现他们大多跟回鹘人相处得不错。回鹘人几乎不对他们动手,虽然因为交流的不畅,常常哇哩哇啦的大叫,但随着俘虏们对差事日益熟悉,哇哩哇啦的大叫渐渐变成了笑着拍肩。
  吴生知道,这是因为没有人试图逃走。
  换言之,欲逃者,为敌,迎来的必然是残酷对待,合作者,为友,也会拥有不错的待遇。
  吴生发现他渐渐被部落里的回鹘人当成了自己人。
  他是读书人,并且心思活泛、头脑灵光,很快就引起了部落首领的注意。起因是他发现月朵不会数数,清点羊群数量的方法是拿个绳索打结,已经能用回鹘语言跟月朵简单交流的吴生,就教会了月朵数数。
  有知识的人总是能受到重用,吴生很快成了部落首领面前的红人,由此被部落所熟知,于是找上门来的人越来越多。草原人性情残忍不假,但也单纯,每回吴生帮了人,月朵总能得到不错的答谢。
  渐渐的,月朵放羊不用在草场边缘,也不用再过食不果腹的生活,走在部落里也会被人羡慕说她捡到了宝,这让她天天都笑嘻嘻的看着吴生,就像看到金子一样。
  生活得到改善,并且愈发不被当作奴隶看的吴生,心里并没有半分喜悦。
  因为他地位的日益不同,故此没少为部落里的唐人俘虏帮忙,这也让他们的生活都得到了不同程度的好转,于是在某次与人闲聊的过程中,他察觉到有人觉得眼下的生活也还不错,开始安于现状,不再如早先那般,日日念叨想要东归。
  这一日,部落首领告诉吴生,想要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让吴生真正成为“自家人”。
  吴生感到事态严重了。
  第931章 独在异乡为异客,何处是家有家人(一)
  结束一日辛劳,能有片刻空闲休息,当然是在傍晚的时候。吴生枕着手臂躺在帐篷不远处的山坡上,望着渐渐落下的夕阳,心思也如夕阳下枯黄的草场一样寂寥。
  他从未发现他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在灵州戍卫定远城的时候,面对贺兰山上西沉的红日,他只会想念家乡,思念家中的阿爷阿娘和妹子,而不会像现在这样,感到自己的心绪一片荒凉。
  在部落的这些时日,但凡稍有空闲,他都会在草坡上躺一会儿,静静看着夕阳落山,等待日暮降临。每每此时,都像有甚么东西堵在心口,身在世界之外的感觉挥之不去。周身的疲惫与无力,让他甚么不想做,也甚么都不想说,甚至懒得去动弹一下手指,只想安静的沉入黑暗。
  “还能否回去?”吴生在心中一遍遍问自己。
  部落里的俘虏们,眼下无疑是想要回去的,但是十年后如何,二十年后如何?他们想要回去,他们的子女又如何?
  “活下去,比甚么都要重要。”吴生在心里想着。
  归去,并非不想,而是不能。
  吴生想起做了匈奴俘虏的李陵,想起在以往的一场场与异族的战争中,在河西、西域、草原被俘虏的那些汉人将士,在恒罗斯被大食人俘虏的唐人工匠,他们在成为异族的俘虏后,是都死了,还是融入了异族?
  国家民族总是那样大,个人总是那样小;战争总是血流成河,日子总是平淡如水。国家民族意志之下,仁人志士之外,各国各族寻常百姓的心肝,实则又有多大区别?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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